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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用尽全力。有什么人似乎被刚刚那一幕刺激得失去理智,跟杨斌缠打到一起。

    纠缠不清的肢体如同蛛网,对话模糊不清。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有人语气暴躁又惊怒:“素慧、素慧,你也想要我的命?我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

    没多久其中一个率先挣脱,冲到沙发旁呼地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咣当——

    一个几何形的玻璃摆件,狠狠当头一砸,登时便将杨斌头顶砸开了花!

    这声巨响将凌意轰醒,他从地板上混沌地支撑起来,睁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脉搏都暂时停跳。

    他看见杨斌仰躺在地,额顶的鲜血如同瀑布,从各个角度汩汩淌到腊黄的脸上。

    他看见凌素慧举着颤抖的双手,睁着惊惧的眼珠,脸色苍冰一样的白。

    “妈——”

    凌素慧猛地扭头,惊恐万状地看着凌意。她双手冻僵一样放不下来,沾了血的下巴颏抖得像含着沸水,喉咙里半晌忽然憋出一句——

    “我……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嗓音起初低哑压抑,后来随着目光的推移慢慢升高,直到看清地上的杨斌的那一刻,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带血的手捂住脸失声尖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妈!”

    凌意骤然一凛,踉跄起身紧紧抓住她的手,“妈、妈!你怎么了妈!”

    “我……”凌素慧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却混沌迷蒙,“我……我杀人了?”

    杨斌死了吗?

    凌意往地上看了一眼,那样血肉模糊的惨状激得他双眼紧紧一闭,缓了好几秒才慢慢睁开。静了不过五秒他就把她往门外推:“妈你先走,快点儿,赶紧下楼!”

    凌素慧傻了一样,怎么喊都不走。

    凌意急躁起来,双手将她向外推:“你走啊你!”

    “走哪去?”身后突然传来威严的低喝。

    一瞬间仿佛电影暂停,他的手停在半空。脖颈一节节扭过去,发现门口竟然还有一个人。

    厉微像尊沉静的石塑,双手抱臂,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幽深的瞳仁冷冷注视着房中发生的一切。

    凌素慧根本不是独自找来的。单凭她自己,哪有这样大的本事,直截了当地杀到出租屋来。

    是有人领她来的,想当场撕破脸,没料到遇上这样一出好戏。

    “你想把她支到哪去。”

    突兀的寂静格外刺耳。

    一种阴凉的感觉自凌意的腿根往上爬,蛇信一样舔着他的皮肤。厉微当着他的面把肩上的小包卸下来,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精致的妆容像面具罩在脸上。

    拍完,她抬眸睃了凌意一眼:“还不打电话叫救护车?”

    说完便微微敛眸,精心染过甲的指尖按下110,冷声冷调地道:“你最好祈祷他死不了,要不然你妈下半辈子都得蹲大狱。”

    凌意见状,扑过来将手机摁住。

    “厉阿姨,先别报警。”

    一旁的凌素慧早已经泫然跌坐在地,失魂一样重复着那句话:她杀了人。

    “先别报警。”凌意灰青的脸直直地朝向她,头发上、身上到处是淡黄色尿渍。

    厉微拂开他的手,细葱一样的手指嫌恶地搁在鼻下,皱紧眉挪开一小步。

    “离我远点,脏得要死。”

    凌意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浑身发软,骨缝里都透着寒。但又有一只无形的手,强撑他直立不倒。

    怎么办。

    脑中只有这三个字在盘旋。

    厉微的双眼犹如两只铜钉,死死钉住他,像是已经给他定罪:“你们把人砸成这样,一个防卫过当是跑不掉的,难道以为不报警就能躲得过?”

    到底是教授,大帽子扣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凌意直挺挺地站着,指甲深嵌掌心:“我们不躲。”

    “那就报警啊!”

    虚掩着门的这套小房子里,接下来着实安静了一段时间。凌意蹲下去将凌素慧微晃的头抱在怀里,听见她喉咙里逼出的尖细呜咽,久久没有起身。

    厉微也懒得再理会他,拎着包背过身去打电话,单手抱怀。

    “120吗?我这里是惠园小区五号楼803,有人受伤……”

    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了动静。

    回身一看,只见凌意不知何时捡起了那个缺了角的摆件,正用自己的外套拼命擦拭上面的指印。

    她把电话一捂:“你在干什么?”

    凌意看都不看她,擦掉上面所有指印后又双手将摆件反复抱紧,就这样将自己的指纹密密麻麻地印在上面。

    厉微心底大骇,当即先将电话挂断:“你要替她顶罪?”

    凌意仿若未闻,一张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手上动作却异常麻利冷静,印好指纹后将摆件放在杨斌的头旁边,然后静了三秒,跪伏到厉微跟前。

    “厉阿姨,人是我伤的,跟我妈妈没有关系,你看见了对不对?”

    他仰起头。

    厉微自上而下望着他,裤腿被他拽得很紧,表情是惊涛骇浪。

    “杨斌今天就是冲我来的,是我受不了侮辱才把他砸成这样,跟我妈没有任何关系。”

    “你——”厉微吸一口气,“你不怕坐牢?”

    “怕也没用。”

    凌意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脊骨一节节从衬衫里透出来,模样狼狈,眼神却执拗:“厉阿姨,只要你肯帮忙,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

    另一边,临江机场。

    今天轮到罗芸值晚班。

    现在刚三点,离下班时间还有十个小时。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航司的柜台后面,以手支颐,闲散地观察来往旅客。

    二层是出发层,来这儿的大多行色匆匆,肩背手提,一箱子着急或者期待。

    不过也有例外。

    没多久她就注意到一个年轻男人。

    圆拱型穹顶之下,他身材高大,一个旅行背包,一件最简单的黑色开襟外套,沉默地等在通道跟柜台之间的位置。

    他眉骨清峻,五官硬而有型。劲瘦的腰板挺得很直,只是靠近肩膀的那一块背没有完全打开,这是唯一的遗憾。

    他偶尔咳嗽,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影响其他人。

    放在脚边的背包不大,这样的尺寸,除了证件、几件换洗衣物,应该什么也放不下吧。

    等人?

    等谁。

    罗芸背后的墙上挂着好几座挂钟,北京时间,纽约时间,俄罗斯时间,都是精心校准过的。

    时针早已毫不留情地走过三点。

    整整半个小时,他连位置都没有动过。罗芸知道他为什么站在这儿。

    这里是入关的必经之路,他不想错过等的人。

    又静默一段时间。

    他抬头看了眼穹顶,透过淡青色的玻璃,看见厚厚的层云,然后抬手捏了捏鼻根。

    察觉出他的疲惫,罗芸找出搭讪的突破口。她从柜台后站起来,上半身微微往前够:“先生,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见声音,他转身看向她。

    大概也觉得意外,没想到如今的地勤服务这样周到。

    罗芸鼓足勇气朝他微笑。

    他有短暂的犹豫。罗芸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冷处理,没想到片刻过后,却见他朝自己走过来。

    “先生,”她马上动起来,拿出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温水,“我看你一直咳嗽,喝点水吧,我们这里24小时热水不断的。”

    他道了谢,但没有喝,只是用五指拢住杯口,很礼貌地移到一旁。

    “劳驾。”

    他低下头,从背包里翻出钱包,又从钱包里翻出一张机票,修长的手指摁在上面推过去,“劳驾你帮我查查这班飞机有没有延误的可能。”

    大概是因为全部注意力都在机票上,他刚刚拿出的钱包就摊在柜台。罗芸一边接过机票,一边顺着就扫了一眼,发现钱包的透明夹层里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有女人、有老人的合照,另一张是一个男人一身戎装的留影,有些年代感了。

    她收回眼,低头检索航班号,少顷抬眸朝他微笑:“暂时没有延误提醒,再过半小时就可以登机了。”

    本以为这是个令人愉快的答案,却见他的眉头缓慢地蹙紧,仿佛并不满意。

    “怎么了先生。”罗芸觉得自己简直殷勤得过分,“是不是我没有帮到你?”

    缄默片刻,他低声道:“跟我同行的人迟到了,怕他赶不上飞机。”

    原来如此。

    罗芸又把水杯推给他:“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的,从这里安检再登机只要十五分钟。”

    他抬头看了罗芸一眼,像是在默想十五分钟的概念。

    这个男人话真少。

    罗芸笑笑。

    机场广播一遍又一遍。

    又过了十来分钟,男人的手机响了,屏幕上只有号码,没有名字。

    刚低头看了一眼,他就转身快步朝入口方向走。

    罗芸在后面探出身:“先生,你的包!”

    他脚一顿,转身朝她点点头:“我知道,劳驾你帮忙看两分钟,我去帮他搬行李。”

    刚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他”是谁?

    罗芸以为是“她”,撇撇嘴,觉得扫兴。

    正怏怏要将水杯收起,余光却见到男人握着手机,在离柜台二十米的地方猛然顿足。

    入口的自动门空无一人。

    他逆光站着,一动不动,身影变成一道剪影。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罗芸仍然发觉他正用力呼吸,用力到胸肺仿佛挤压出所有空气。

    罗芸疑心他缺氧了,马上起身奔过去,却发现他似乎又没事。

    他只是站着,沉默地聆听。

    到底该不该再进一步关心,罗芸拿不定主意。还在踌躇,就听见他突然嘶哑开口。

    “我明白,不用多说。”

    声音居然出奇的平静。

    罗芸怔住。

    头顶广播再度响起,锯子一样锯开耳膜。她看见他如梦初醒,掌根紧捂手机,直到广播停止方才拿开。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她听见他说,“爽约的不止你一个。”

    “机票我烧了。”

    罗芸愕然张着口,目睹他左手攥拳,脖颈间青筋暴起,身体忍得微颤。

    在忍什么?

    大概是咳嗽。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微,低到旁人完全听不见。男人静静听,不打断。

    明明很短的时间,罗芸却觉得小腿发酸,指尖发麻。

    少顷,男人说:“钱是我给你的。”

    “给你的补偿,交往这么久不能亏待你。”

    似乎光线刺眼,他侧过身,银青色的日光给他的脸扫上一层灰败颓唐的调子。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唇在抖,“我们就到此为止,不用再联系。”

    说完这一句,许久气息才渐渐均匀。

    罗芸没有勇气再跟他搭话。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过去把包挎在单边肩膀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消失在入口的玻璃门外。

    她幽幽叹了口气。

    为爱伤到血肉模糊实在太俗,没想到这样的人物,居然也甘心落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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