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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www.bxwx520.net,最快更新侠女奇缘最新章节!

    上回书从安公子及第荣归一直交代到他回书房就寝。次日清晨他夫妻三个还不曾出卧房那长姐儿早打扮得花枝招展过来叩谢二位奶奶昨晚赏的吃食。她进门不曾站住脚便匆匆的到了东里间儿见花铃儿、柳条儿才在南床上放梳妆匣儿她便问:二位奶奶都没起来么。两个丫鬟这个和她点点头儿那个却又和她摇摇手儿。她正不解便听何小姐在屋里咳嗽叫了声:来个人儿啊!花铃儿答应一声她忙去打起卧房帘子来;只见何小姐穿着件湖色短袖衫儿一手扣着胸门儿纽子一手理着鬓角儿两个眼皮儿还睡得楞楞儿。从卧房里出来见了她便低声儿和她笑道:敢是你都打扮得这么梳光头洗净脸儿的了!我们今儿可起晚了。她见大奶奶低言悄语的说话便知爷还不曾睡醒一面谢奶奶昨日赏的吃食一面也俏说道:奶奶别忙早呢!老爷、太太都没起来呢!太太昨晚儿上就说了说爷和二位奶奶家里外头都累了这么一阵子昨日又整整的忙了一天。太太还说自己也乏了今日要晚着些儿起来为的是省了爷奶奶忙碌的慌吩咐奴才叫辰初刻再请呢!何小姐一面漱口便叫人搬了张小杌子来叫她坐下;她且不坐下只在那里帮着花铃儿放漱口水揭刷牙粉盒儿递手巾。恰好华妈妈从外头托进一蒲包儿玫瑰的在儿她见了从摘花簪儿里拿起花簪儿来就蹲在炕沿儿跟前给大奶奶穿花儿。何小姐又叫柳条儿说:把你***烟袋拿一根来给你姑娘装袋烟。她忙道:你等等儿让我先过去见见奶奶去。说着站起就往那屋里跑。何小姐忙道:你回来吧!她一会儿横竖也到这儿来梳头你在这儿等着见吧!她一听料是大爷在那屋里歇便不好过去。

    一时柳条儿装了烟来她穿好了花儿便坐在那小杌子儿上抽着烟儿说起昨日老爷、太太怎么欢喜。又说:这都是爷***孝心奴才们的造化。何小姐一面梳着头也和她一问一答的谈着。看了看钟便和柳条儿说:你也该请起奶奶来梳头了。才说着便听得张姑娘低声儿叫人。她听了听那声音好象也在这边卧房里。正待要问果见柳条儿走到那个曲尺格子跟前隔着帘儿说:奶奶叫奴才呀?只听张姑娘问道:我这副腿带儿怎么两根两样儿呀?

    你昨儿晚上困得糊里糊涂的是怎么给拉岔了?柳条儿道:昨日晚上是奶奶自己归着的奴才没动啊!怎么会打岔了呢?不然奴才先拿出一副来奶奶先换上吧!张姑娘还没及答应何小姐这里听了自己伸出小脚儿来看了一眼不禁笑道:柳条儿呀!叫你们奶奶先那么将就着扎上回来再说吧!我脚上这副也是两样儿呀!便听张姑娘在屋里嗤的笑了一声。不多的工夫揉着双眼睛也从这边卧房里出来见了长姐儿说道:哟!敢是你在这儿呢!亏得是你你瞧……才说得你瞧两个字也早明白了。长姐儿一面谢这位大奶奶昨日赏的吃食一面说道:本来呀二位奶奶一天到晚这是多少事上头应酬着几位老家儿又得张罗爷那里还能照应到这些零碎事儿呢!二位大奶奶不觉被她恭维得大乐。

    何小姐一时梳完了头转过身来要洗脸;长姐儿忙上去替挽袖子却一眼看见大***汗衫儿袖子上头蹭了块胭脂她笑问道::哟!奶奶这袖子上怎么了?回来换一件吧!

    不然看印在大衣裳上。何小姐低头看了看说:可不是这又是我们花铃儿千的。我也不懂叠衣裳总爱叼在嘴里叠怎么会不弄一袖子胭脂呢?瞧瞧我昨儿早起才换上的这是什么工夫给弄上的?花铃儿只不敢言语。张姑娘道:姐姐别竟说她一个儿我们柳条儿也是这么个毛病儿;不信瞧我这袖子也给弄了那么一块。说着揪只汗衫儿袖子翻来覆去找了半天只找不着。

    自己嗯了一声又瞧了瞧那袖子上沿的绦子不禁笑着问何小姐:姐姐!你老人家别是把我那件抓了去穿上了吧?何小姐道:这都是新样儿了你穿得好好儿的衣裳我怎么会抓了来穿上呢?说着又拉着自己穿的那件看了看可不是人家那件吗?不由得嗤的一声道:我说只觉着这领子怪掐得慌的呢!真个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闹得这么乱糟糟的!说完两个人只对瞅着笑。长姐儿听了这话就排揎起花铃儿、柳条儿来了说:你们俩说吧你们俩该抱怨姑姑的嘴碎!大凡主儿贴身儿的东西全靠咱们当丫头的经心都要象你们俩这么当差使不用说了明儿个各人把各人的主子认岔了还不知道呢!一阵奚落奚落得两个傻丫头只撅着个嘴。

    正说着公子也憋着一脑门子的困趿着双鞋儿从卧房里出来看见长姐儿在这里笑道:哦!这么早就有客来了。长姐儿见大爷出来连忙站起来把烟袋顺在身旁只规规矩短的说了句:爷起来了。此外再没别的琐碎话还带管着双眼皮儿把个脸儿绷得连些裂纹也没有。这个当儿张姑娘又让她说:你只管坐下咱们说话儿不则……她便说道:请二位奶奶梳头吧!钟也待好打辰初了奴才得过去了。说着把手拿着的烟袋递给柳条儿还说:你可给奶奶吹干净再装。说罢这才甩着双宽袖口儿咯噔着两只小底托儿得意洋洋的去了。阅者看了长姐儿这节事才知圣人教诲无微不至。圣人曾有两句话说道是: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长姐儿此来虽不知她心里为着何来;只就面子上讲昨晚二位奶奶只不过分惠些吃食今日便鸡鸣而起到寝门来谢君子亦曰知礼。不想她一片求全好意忽然被个燕北闲人误打误撞的捉住了借此斡旋了他的有余不尽的文章倒显得长姐儿此来似乎觉道:未免有些不放心那个。岂不就叫作不虞之誉求全之毁?然则毁誉之来毫无定评却叫人从那里自爱起斯其故惟圣人知之。故诫人曰:吉凶悔吝生乎动。安公子自从点了翰林丢下书本儿出了书房只这等撒和了一回早有他那班世谊同年见他翩翩丰度蔼然可亲都愿和他亲近起来了。今日这家来请宴会明日那个请闲游把个公子应酬得没些空闲。

    他看了看所谓外间这车马衣服、亭台宴饮的繁盛其风味也不过如此便想道:自己眼下虽然交过这个读书排场说不得士不通经不能致用;但是通经不能通史也不过作一个朝廷不甚爱惜之官;便是通经通史博古而不知今究竟也于时无补。要只这等和他云游下去将来自己到了吃紧关头难道就靠写两副单子对联作几句文章诗赋便好去应世不成?想到这里自己便把家藏的那《廿二史》、《古名臣奏疏》以至《本朝开国方略》、《大清会典》、《律例统纂》、《三礼汇通》甚至漕运治河诸书凡是眼睛里向来不曾经过的东西都搬出来放在手内当作闲书随时流览;偶然遇着个未曾经历无从索解的去处有他家现供养着安老爷

    那等一位不要修馔的老先生可以请教。更兼这位老先生天生又是无论什么疑难每问必知据知而答无答不既详且尽并且乐此不疲。因此他父子就把这桩事作了个乐叙天伦的日行工夫倒也颇不寂寞。公子从此胸襟见识日见扩充益留心庶务。

    一日他阖家正在无事闲谈舅太太、张太太也在座只见家人晋升拿着一封信和一个手版进来回说:邓九太爷从山东特遣人来给老爷、太太贺喜;说还有点土物儿后头走着呢!来人先来请安投信。说着便把那信和手版捧着递给公子送上老爷去一看只见手版上写着:武生6保安。便说道:他家几个人我都已见过只不记得他们的姓名;这是那一个?怎的又是个武生呢?公子道:这个就是九公那个大徒弟绰号叫个大铁锤的。老爷一时也想起来说:莫不是我们在青云堡住着九公把他找来演锤给我们看看他一锤打碎了一块大石头的那人?公子道:正是。老爷道:这人也是好个身材相貌!公子道:听讲究起来这人的本领大得很呢!除了他那把大锤之外登山入水无所不能;遇着件事并且着实还有点把握还不只专靠血气之勇。老爷点了点头。这个当儿公子已经把那封信的外皮儿拆开。

    老爷接过来细看了看那笺子上写的水心公祖老弟大人台启一行字说道:大奇!这封信竟是老头儿亲写的亏他怎的会有这个耐烦儿?因拆开信看只见里头写道是:愚兄邓振彪顿拜上老弟大人安好并问弟妇大人安好大贤侄好二位姑奶奶好舅太太和二位张亲家都替问安。

    敬启者:彼此至好套言不叙恭维

    老弟大人贵体纳福阖府吉祥如意是荷。愚兄得见金榜题录知大贤侄高点探花独占鳌头可喜可贺愚兄不胜欣喜。此乃天从人愿实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真乃可喜可贺之至。愚兄本当亲身造府贺喜;但因有小事难以分身望祈原谅。

    今特遣小徒6保安进京代贺一切;不尽之言一问可知。

    再带去些微土物千里送鹅毛笑纳可也。小婿、小女、二姑娘都给阖府请安外有他等给二妹子并众位捎去的东西都有清单可凭。

    再问二妹子大内的上好胎产金丹九合香求见赐不拘多少都要真的。

    千万千万务必务必都交小徒带回。顺请安好!不一。

    愚兄邓振彪再拜。吉日泐。

    再二位姑奶奶可曾有喜信儿否?念念。又笔。

    后头还打着虎臣两个字的图书和他那名镇江湖的木头戳子。安老爷见那封信通共不到三篇儿八行书前后错落添改倒有十来处依然还是别字连篇只点头叹赏。公子在一旁看了却忍不住要笑。老爷道:你不可笑他你只想他那个脾气性格儿竟能低下头静着心写这许多字这是甚么样的至诚!说着又看礼单见开头第一笔写着是:鹤鹿同春.老爷就不明白说:甚么是鹤鹿同春啊?又往下看去见是孔陵蓍草尼山石砚《圣迹图》莱石文玩蒙山茶曹州牡丹根子。其余便是山东棉绸、大布恩县白面挂面耿饼焦枣儿巴鱼子盐砖。看光景他大约是照着《缙绅》把山东的土产拣用得着的乱七八糟都给带来了却又分不出什么是给谁的。老爷因命公子把那封信念给太太听。

    公子将信念完只剩得后面单写的那行不曾念。

    这个当儿金、玉姐妹也急于要看那封信公子见她两个要看便把信递给她两个说:九公盼着你们两个的很呢!快看去吧!何小姐自来快人快性伸手就先接过去。公子说:你先瞧这篇儿。她一瞧儿见问她两个有喜信儿没有一时好不得劲儿。亏她机伶一转手便递给张姑娘说:妹妹你瞧这是什么字?说着过去回身就走。张姑娘不知是计接过去才瞧得一眼便丢在桌子上说:瞧这姐姐。也躲了和何小姐凑在一处。两人羞得绯红了脸低头而笑。安太太看了不解忙拿起那信来看了看说:这也值得这么个样儿!因把邓九公问她两个有无喜信的话告诉了舅太太、张太太又和她姐妹说道:这可真叫人问得怪臊的!也有两人过来这么二三年了还不给我抱个孙子的。瞧瞧人家寻胎产金丹想来必是褚大娘子有了喜信儿了。舅太太也说:真个的呢!一句话不曾说完张太太了议论说:亲家那可说不的呀!这是有个神儿在、神儿不在的事儿谁有拿手哇?好端端的话被这位太太一下注解她姐妹听了益不好意思。

    说话间安老爷便要帽子出去见那6保安。一时进来只见他顶帽官靴也穿着件短襟纱袍儿石青马褂儿虽说是个武生举动颇不粗鄙;外省的礼儿没别的见面就只磕头那6保安见了安老爷就拜下去。安老爷不好还礼只以揖相答便让他上座。他那里肯说:武生的师傅嘱咐说:武生到了老爷这里就同自己的儿女一样不敢坐。安老爷此时是满肚子的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让再让三他才在一旁坐下。安老爷先问了问邓九公的身子眷口。

    6保安答说:他老人家精神是益好了打武生来一来给老太爷少老爷请安道喜;二来叫武生认认门儿说赶到他老人家庆九十的时候还叫武生来恭请呢!还说他老如今不到南

    省去了轻易得不着好陈酒求老太爷这里找几坛交给回空的粮船带回去;不是他就叫武生买几坛带去了说那东西的好歹外人摸不着。安老爷连说:这事容易。因又问起褚一官并褚大娘子可有得子的信息。6保安回说:这倒不知。正说着那拉东西车辆以至挑的扛的都来了。众家人带着车夫一趟一趟往里搬运。安老爷才知道那礼单上的鹤鹿同春是他专为贺喜特给我找来的东海边一对仙鹤泰山上一对梅花小鹿儿都用木笼抬了来。一时张老也过来招呼便同了那6保安到程师爷那边去坐。安老爷这里一面吩咐给他备饭款留便进来看邓九公那份礼。进得二门见公子正随着太太同许多内眷们围着看那对鹤鹿。老爷于这些东西上虽雅驯如鹤鹿也不甚在意。忙忙的进了屋子只检出那册《圣迹图》来正襟危坐的看。一时内眷也进屋里来一旁看问长问短。老爷便从麟现阙里起一直讲到西狩获麟会把圣人七十三年的年谱讲得来不曾漏得一件事迹差得一个年月。

    舅太太听完了说道:我瞧我们这位姑老爷直算得什么事儿都懂得可惜就只不懂得什么叫鹤鹿同春.当下大家说笑一阵。安太太便把其余的东西该归着的归着该分散的分散;公子也去周旋那个6秀才。那6秀才当日住下次日便告辞去料理他的勾当约定过日再来领回信。安老爷闲中便给邓九公写了回信太太也张罗打点给邓家诸人的回礼以至邓九公要的东西临期都交那6保安带回山东而去。

    安公子这个翰林院编修虽说是个闲曹每月馆课以至私事应酬也得进城几次。那时又正遇乌克斋放了掌院有心答报师门提拔门生便派了他个撰文的差使;因此安公子又加了些公忙紧接着又有大考的旨意。这大考是京城有口号的叫作金顶朝珠挂紫貂群仙终日任逍遥忽传大考魂皆落祷告神仙也不饶!安公子也是一甲三名授过职的例应与考便早晚用起功来。正在不曾考试之前恰好出了个讲官缺掌院堂官又拟定了他下本来又授了讲官;虽说一样的七品官儿却例得自己专摺谢恩。谢恩这日便蒙召见。临上去乌克斋又指点了他许多仪节奏对。及至叫上起儿去圣人见他品格凝重气度从容一时想起他是从前十名里第八名特恩拔起来点的探花;问了问他的家世学业又见他奏对称旨天颜大悦。从此安公子便简在帝心。及至大考他又考列一等即日连升五级用了翰林院侍讲学士不久便放了国子监祭酒。

    这国子监祭酒虽说不过是个四品京官却是个侍至圣香案为天下师尊的脚色。你道安公子才几日的新进士让他怎的个品学兼优也不应快到如此这不是真个官场如戏了么?

    岂不闻俗语云:一命二运三风水.果然命运风水一时凑合到一处便是个披甲出身的往往也不曾不过数年出将人相;何况安公子又是个正途出身他还多着两层——四积阳功五读书呢?

    那时恰遇覃恩大典举行恩科会试。传胪之后新科状元带了一榜新进士到国子监行释褐礼恰好正是安公子作国子监祭酒。这释褐礼自然要算个朝廷莫大的盛典读书人难遇的机缘。这日状元、榜眼、探花串领二三甲进士到大成殿拜过了至圣先师便到明伦堂参拜祭酒。那明伦堂预先要用桌子搭起个高台来;台上正中安了祭酒的公座。状元率领进士行礼的时候先请祭酒上台升坐然后恭肃展拜。从来礼无不答除了君父之外便是长者先生也必有两句慰劳。独到了状元拜祭酒那祭酒却是要肃然无声安然不动的受那四拜。

    你道为何?相传以为祭酒存些谦和但是一开口一抬手便与状元不利;因此这日行礼的时候安公子便守这仪注朝衣朝冠升到那个高台正中交椅上端然正坐的受了一榜新进士四拜便收了一个状元门生。偏偏那个状元因龙头属意老成点的是个年近五旬苍髯老者。安公子才得二十岁上下的一个美少年巍然高坐受这班新贵的礼。大家看了好不替他得意。

    一时释褐礼成安公子公事已毕算了算已经在城里耽搁了好几日了。看那天气尚早便由衙门返回庄园要把这场盛事禀慰父母一番。一路走着想到这典礼之隆圣恩之重人生在世读书一场得有今日庶乎无愧。忽然从无愧两个字上想到父母俱存不愧不怍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君子有三乐来不由得一个人儿坐在车里欣然色喜自言自语道:记得那年我们萧史、桐卿两位恭人因我说了句吃酒是天下第一乐就招了她两个许多俏皮话儿叫我写个四乐堂匾挂上。这话其实尖酸可恶我一向虽说幸而成名上慰二老只是不曾得过个学试差却说不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到了今日之下纵说我这座国子监衙门管着天下十七省龙蛇混杂的监生算不到英才的数儿吧!难道我收了这个状元门生和一榜的新进士还算不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占全了君子有三乐不成?我少停回家便把这话作乐她两个一番问问她们两个如今可好让我吃杯酒挂那四乐堂的匾?倒也是一段佳话。公子一路盘算早到家门。进门见过父母安老爷第一句话便道:好了!居然为天下师了。公子此时也十分得意。待谈了一刻便过东院来。一进院门早见她姐妹两个从屋里迎出来说:恭喜收了状元门生回来了!公子道:便是我正有句话要请教。她姐妹也道:且慢我两个先有件事奉求。公子道:我忙了这几日才得到家你两个又有什么差遣?她两个道:且到屋里再说。公子走进得屋子只见把他常用的一个大砚海一个大笔筒都搬出来;研得墨浓洗得笔净放在当地一张桌儿上。桌儿上又铺着一幅素绢两边用镇纸压着当中却又放着一大杯酒。公子一时不解问道:这是什么仪注?姐妹两个笑嘻嘻的一齐说道:奉求大笔见赐四乐堂三个大字。公子断没想到城里头憋了这么个好灯虎儿来一进门来就叫人家揭了不禁乐得仰天大笑说:你两个怎的这等可恶!因又点头道:这正叫作惟识性者可以同居。张姑娘道:真个的换了衣裳为什么不趁着墨写起来呢?公子道:这却使不得。且无论天道忌满人事忌全不可如此放纵;便是一时高兴写了挂上倘然被老人家看见问我何为四乐堂你叫我怎么回答?快收拾起来吧!她姐妹两个也就一笑而罢。

    不想只他家这阵闺房游戏早便宜了燕北闲人归结了他四乐堂那笔前文。

    安老爷见儿子厕名清华置身通显书香是接下去了门庭是撑起来了。家中无可虑自己又极清闲。算了算邓九公的九旬大庆将近因前年曾经许过他临期亲自奉祝此时不肯失这个信便打算借此作个远游访访一路的名胜。到他那里并要多盘桓几日舒散舒散。商量定了先在本旗告了个山东就医的假约在三月上旬起身。太太快带同两个媳妇忙着收拾行装又给老爷打点出些给邓九公作寿的礼——无非如意缎匹、皮张玩器、活计等件一一预备请老爷看过了好装箱子。

    老爷一看便说:君子周急不继富这些东西九公要它何用?我送他的寿礼只用两色早巳办得停停当当了。一色是他向我要的寿酒我已经叫人到天津行里找了一百二十坛上好的陈绍兴酒便算祝他的花甲重周。已经从运河水路运了去了。

    那一色是我送他的寿文便是我许他的那生传。只这两色薄礼他足可一醉消愁千秋不死何须再备寿礼?太太一听这话知道是又左了去了不好搬驳只得说:老爷见得自然是但是也得配上点儿不要紧的东西才成这么个俗礼儿呀!便不和老爷再去琐碎自己就作主意配定了;又敷余带上了几百银子防着老爷路上要使。随叫家人们来装箱子捆行囊一切停当。老爷又托了张亲家老爷、程师爷在家照料并请上小程相公途中相伴;家人们只带梁材、叶通、华忠、刘住儿、小小子麻花儿几个人并两个打杂儿的厨子、剃头的去。

    又吩咐带上了那头乌云盖雪的驴儿作了代步。此外应用的车辆牲口自有公子带同家人们分拨老爷一概没管。

    到起身这日安老爷只嘱咐了公子几句话便逍遥自在带了一行人上路。这一路上老爷是身有余闲家无多虑空拉着极舒服的咕咚咚太平车儿不坐只骑着那头驴儿。遇各处名胜也要下来瞻仰;见个古迹也要站住考订。一日走不了半站但有个住处便随遇而安。只这等磨去离家三四天才磨到良乡。

    华忠有些急了晚间趁空儿回老爷说:回老爷走长路儿可得趁天气呀!

    可能请示老爷明日赶一个整站吧?老爷也以为无可不可。次日便起了个早约莫辰牌时分早到涿州关外打早尖。

    这座涿州城正是各省出京进京必由的大路有名叫作日边冲要无双地天下烦难第一州。安老爷到得关厢坐在车里一看只见那条街上不但南来北往的车驮络绎不绝;便是本地那些居民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穿梭一般拥挤不动。

    正在看着一行车马进了一座客店。

    众家人服侍老爷下了车进店房坐下。大家便忙着铺马褥子解碗包拿铜旋子预备老爷擦脸喝茶。那个跑堂儿的见这光景是个官派便不敢进房子只提了壶开水在门外候着。

    老爷这趟出来更是闲情逸致正要问问沿途的景物因叫跑堂儿的说:你只管进来。便问他道:这里今日怎的这等热闹?跑堂儿的见问答说:州城里鼓楼西有座天齐庙今儿十五是开庙的日子差不多儿都要去烧炷香都是行好的老爷。老爷听得烧香拜佛这些事便丢开不往下谈又问他说:此地可还有什么名胜?安老爷说话只管是这等酌字斟句再想不到一个跑堂儿的他可晓得什么叫作名胜?只见他听了这话忙接口道:我的老爷好话咧大吓人不喇的一个天齐爷也有没灵圣儿的!回来你老打了尖就打开那庙头里过倒瞧瞧那烧香的人有多少。那庙里头中间儿是大高的五间天齐殿接着寝宫;两边儿是财神殿娘娘殿;后层儿是文昌阁周围七十二司。到了那个地方儿吃喝穿戴什么都买不短。庙后头拢着十锦杂耍儿前日还到了个瞧希希罕儿的为什么今儿逛庙的人更多了呢?老爷正觉得他答非所问程相公那里就打听说:什么叫作希希罕儿?跑堂儿的道:这可真说得起活老了的都没见过的一个希希罕儿是参天的一对大风凰。老爷听了不禁纳罕。忽然又低下头去默默如有所思早听程相公笑嘻嘻的说道:老伯不么?我们今日就在此处歇下也去望望风凰吧!华忠这橛老头子是好容易盼得老爷今日要走个整站此时师爷忽然又要看凤凰便说:师爷信他那些谣言那儿那么件事呢?不想程相公这话正合了安老爷的意思。你道为何?

    原来这位老先生自从方才听得跑堂儿的说了句此地有凤凰便想道:这种灵鸟自从轩辕氏在位风巢阿阁之后只于舜时来仪文王时鸣于岐山汉以后虽亦偶然有之就大半是得闻附会。到了我大清从前庆云现黄河清瑞麦两歧灵芝三秀这些嘉祥算都见过;甚至麒麟也来过了就只不曾见过凤凰。如今凤凰竟见在直隶地方这岂不是圣朝一桩非常盛事!况且孔夫子还不免有个凤鸟不至吾已矣夫之叹。如今我安某生在圣朗躬逢盛事岂可当面错过?心里正要去看看只是不好出口。正在踌躇忽听程相公要去华忠却又在旁拦他因道:程师爷也是终年闷在书房里我又左右闲在此今日竟依他住下我也陪你走走。程相公听了这话大乐连那个麻花儿听见逛庙也乐得跳跳跃跃。只有华忠口里不言心里暗想说:我瞧今日这趟八成儿要作冤!当下上下一行人吃完了饭老爷留梁材等两个在店里自己便同程相公带了华忠、刘住儿和小小子麻花儿又带上了一个打杂儿的背着马褥子、碗包背壶还吩咐带了两吊零钱慢慢的出了店门步进州城往天齐庙而来。

    不一时早望见那座庙门原来安老爷虽是生长京城活了五十来岁凡是京城东岳庙、城隍庙、曹公观、白云观以至隆福寺、护国寺这些地方从没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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